【编者按】春节期间的一大国际新闻看点就是美国前foxnews主持人卡尔森单独两小时采访普京。如果需要找出一位全球华语圈寻找一位最适合讲解俄乌历史的学者的话,非秦晖、金燕伉俪莫属。二位里擅长世界史、思想史,一个专攻俄罗斯史,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本次演讲秦晖在本次演讲中主要讨论了以下几个主题:
普京关于俄罗斯和乌克兰历史的言论分析:
- 对普京关于俄罗斯和乌克兰历史的演讲内容进行分析,指出其中的不准确和荒谬之处。
- 讨论了俄罗斯和乌克兰历史的不同学派观点,包括诺曼起源说、斯拉夫起源说等。
历史学家和普京观点的对比:
- 比较了不同历史学家对俄罗斯早期历史的解读与普京的观点之间的差异。
- 强调普京的观点与主流史学研究的出入。
俄罗斯历史学发展与政治环境的关系:
- 探讨了俄罗斯历史学在不同政治时期的发展,如苏联时期和解体后的俄罗斯。
- 讨论了政治影响下的历史学发展如何形成对俄罗斯历史不同的解释和理解。
对当前国际政治形势的评论:
- 分析了当前国际政治形势,特别是普京的政策及其对乌克兰的影响。
- 提及特朗普对北约和欧洲国家的看法,讨论了其言论的影响和意义。
普京言论的批判与总结:
- 秦晖对普京的历史观点表示批判,认为其荒谬且与历史事实不符。
- 总结了演讲的核心观点,即普京的历史论述存在严重偏差。
整体而言,秦晖的演讲主要围绕普京关于俄罗斯和乌克兰历史的言论进行分析和批判,同时探讨了这些观点在不同历史学派中的定位,并对当前的国际政治形势进行了评论。以下为演讲正文:
好了,我现在在这里给大家拜个晚年。
感谢大家在这个春节长假的最后一天,牺牲假期来参加我们这次交流。我们这次本来是想接着上次讲那个古代和现代的选举,但是因为普京前几天发表了一番两个多小时的关于俄务问题的长篇演讲,这篇演讲引起了很大的反响。我看了一下俄国的官方通讯社自夸,说是全世界有几百万人听了这个访谈,而且据说是反应非常之强烈。
那么作为一个历史学家,而且我太太也是专门搞俄国史的,而且这里我要讲,我太太金燕,在1978年进入兰州大学历史系的时候,这个系的当时俄国史专业,就是以搞古代史为主的。当时的导师李天护先生,是苏联当时格雷科夫体系的一个代表人物。安东诺娃在50年代跑到中国,带了一个俄国史研究班的学生。因此俄罗斯早期的历史,尤其是普京讲的所谓的基辅罗斯的那个历史,其实是他们南大研究的一个重点。他的一个师兄做过关于罗斯起源的论文,他的另一个师兄翻译过基辅罗斯最重要的一个史料,就是我下面要谈到的这个《往年纪事》。这个是有过中文本,大家可以查到的。当然了,这个俄罗斯早期的历史是个很生僻的话题,这个《往年纪事》的印量很少,大概好像只印了一千册,但是大家还是可以查得到的。因此对这个问题我们还是有些可以说话的资源的。
那么很多朋友也要我讲一下这个话题,那么我现在就来讲一下。那个我觉得现任的俄罗斯联邦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先生,他是一个残忍的人。他在信息检访中头脑发昏,悍然发动全面侵入。原以为只是几个小时的特别军事行动,结果处处失算,打成了没有尽头的血海大战。俄军伤亡已经数十万,仅打下的唯一省会就是赫尔松,还被俄罗斯夺回,已经一年多了。他说是要防止北约接近边疆,大家知道乌克兰这个词,在斯拉夫语中就是边疆的意思。我后面还要提到,这个和它后面的一些论点是相矛盾的。他
说要防止北约接近边疆,结果他把芬兰、瑞典都送进了北约,离圣彼得堡,这就不是边疆了,而是俄国的心脏。离圣彼得堡这颗心脏也就一箭之遥了。但是如果认输,他就会成为战犯。所以尽管后悔药他暗中一定是吃了不少,但是他还是欲恼欲羞欲成怒。恼羞成怒后悔也不可能了,所以除了不断的扩大战争,使用了除原子弹以外的一切尖端武器,并不断进行核恶战,还疯狂的进行一波又一波的无差别的狂轰滥炸。屠贫民、毁电站、炸水坝、封粮运、制造饥荒。后面这个阴谋由于黑海舰队的惨败,现在是泡了汤了,他没有能夠制造饥荒,但是他仍然不惜以北万斯拉夫人的尸骨,就是俄乌两国都是斯拉夫人,他以他们的尸骨来为新沙皇的宝座奠基。但另一方面你不能不承认,这个普京还是一个有趣的人、幽默的人。俄罗斯毕竟经历过一段民主化,他有过民选政治家的口才历练。民主政治下的政治家,是不可能靠念稿子来搞竞选的,所以他们的口才应该说都很不错。那么成为新沙皇以后,没有人敢质疑他了,他的口才就更加汪洋自恃信口开河。
2月6号他接受了美国极右翼网红卡尔森的采访,口若悬河长谈了两个多小时。我查了一下,继吞并克里米亚后,2014年3月15日他有一个长篇演讲。此次全面入侵前的2022年2月21日,他又做了一个几万字的演讲。那么今天这一次是他在俄乌问题上,第三次如此长篇大论了。与前两次相比,虽然强盗逻辑是一如既往,但是常识性的事实错误,却是这一次的一大特色。普京一开场就对网红说,你是想听脱口秀呢,还是想听严肃的谈话。网红卡尔森自然说那我当然要听严肃的谈话。普京说既然如此,请容我用30秒钟或1分钟来讲历史。结果他一口气就把历史讲了半个多小时,别人都没法插话。但是他这么一讲就活脱脱的把历史讲成了脱口秀。他整个这两个多小时,实际上讲的都是脱口秀。那么这个历史的这一部分当然就更是脱口秀。
请听他开头的第一句话就是,俄罗斯开始形成中央集权国家是在公元862年。这可是俄国官方通讯社自己发布的正式中文文本。由于太过荒
唐我一开始还以为是遗错了。结果查了查俄语原文果然就是一点不错。质疑的话就是俄罗斯在862年就成了中央集权国家。他这讲的是历史吗?当然不是,因为这不但不是人们的共识,也不是史学界的主流看法,甚至都不是任何一个史学家的一家之言。可以说甚至都不是任何一个稍微有一点常识的人,能够说得出的话。这完全就是普京自己在创作神话脱口做秀。公元862年时当中中国的唐朝,要说中国倒是中央集权的大一统国家,以秦统一来算起,那个时候已经一千多年了。但是在东欧那个时候不但没有什么俄罗斯,就连公认的东斯拉夫人最早的古国,基辅罗斯都还没有出现的,那就中央集权了吗?普京怕是自己想当中央集权的沙皇想疯了,居然把沙皇集权的历史提前了至少800年。他想要证明那个时候的俄罗斯,就已经是一个统一的帝国,而乌克兰自古以来就是他的一部分。所以他作为继承了这种遗产的新沙皇,现在就有权利去吞并他。当然其实就算历史真的是这样,以862年的版图证明自己今天的领土主张,也就够荒唐的了。例如中国的唐朝,就是他讲的基辅罗斯同时期的中国,那个时候确实曾经统治过今天的中亚和朝鲜的许多地方,他还征服过突厥,然后立了一块汉文的决策群碑,现在这个碑还在蒙古的北部屹立。那么这是不是就能够成为我们向那里发动特别军事行动的理由呢?这且不说了,何况历史根本就不是这样。尽管普京的背弓不错,他把刘力克、奥列格、智者、亚勒斯拉夫等一串王公的上台年份还是背得挺熟的,引得美国极右翼网红直夸他对乌克兰有北科全书士的了解。但是这个花架子其实没有用,问题在于基辅罗斯的形成过程非常复杂,而史料又极少。就是往年祭祀那么几种编年史和薄薄的一本《罗斯法典》,又移成《罗斯真理》,因为Pravda这个词就是真理,也可以做法典讲。那么以及以后,主要是在诺夫格罗德发现的一些华皮文书之类的东西。所以根据这么简单的这些史料,后人的解释是非常多元化的。加上我后面要谈到近代俄国与西方的矛盾,帝俄境内各民族的矛盾,俄国内外斯拉夫派与西方派,左派与右派、保皇派、自由派、民粹
派,立宪派和马克思主义者的论战,使得基辅罗斯起源问题与现实公立,与现实的政治公立,与意识形态的联系相当紧密。两百年来不知道打过多少笔墨官司,乃至形成过多少文字狱。今天乌克兰黑土地,是世界文明的农业区和主要的粮食出口地,以至于普京封锁黑海如果成功,当然幸亏他没成功,可能就会导致国际性的饥荒。但是在当年,由于黑海北岸的草原地带,长期是游牧民族纵横欧亚、赤城东西的一个迁徙走廊,斯拉夫人在那里是站不住脚的。他们只能安身于再往北的森林地带,而那个地方非常寒冷,而且水热资源极不搭配。这个地方其实也不是真的冷到了不能住人的地步,而且降雨还挺多的。但是最大的问题就是,它降雨的时候实际上是最冷的时候,竹屋根本不能生长,而到天气暖了它又遇到旱灾。这个和中国的季风气候正好是相反的。竹屋生长季节比较温暖,但是不下雨。到了冰天雪地的时候,它降水就比较多,但是那个时候又不能生长竹屋。水热资源的不搭配,那么这个就导致那里的农业,那时候的农业都是在森林中,砍掉森林以后拿来种东西。这个砍掉森林要付出很大的劳动力,所以生产力是非常低的。东斯拉夫人虽然使用铁器比中国还要早得多,这里我要讲中国使用铜器铁器都比我们的西边,就是那个地中海地区以及从地中海地区往东的这中间地带都要晚得多。东斯拉夫人因为它是离欧洲近,使用铜器铁器都比中国早,但是文明却发育得很晚,因为它的自然条件这个不是用铜器铁器就能解决的。它的生产力很低,文明发育得很晚。直到公元九世纪,东欧大平原上还是无数斯拉夫部落一盘散沙。但是斯拉夫地区再往北,到了非斯拉夫人居住的瑞典、芬兰这些北欧、斯堪地纳维亚地区,由于可能大家知道的墨西哥湾暖流,就是所谓弯流的影响,反而比南方更暖一点。今天大家看看地图就知道,俄国北极圈内的巴伦茨海海岸是不冻港,但是南方的亚宿海和黑海的北岸,就包括现在正在打仗的地方,冬天却还有风动的。而且北欧的渔业、商业和海盗,那个时候的海盗通常也就是海盗做生意的,当然
这个做生意和抢劫是同时做的,一直到地理大发现那个时候都是这样,那个时候往往是异商异盗的。海盗就是海商。那么同时像瓦良格人那样的不是在海里而是在河里开船的也是诺曼人。那么他们可以说是河商也是河盗,也是抢劫和生意一起做的。那么像这样一些东西,它因为比较温暖所以有农业,当然更发达的还是渔业、商业和所谓的海盗兴盛都很早。而且发育出了相应的社会组织,所以那里的古代居民主要就是印欧语系日耳曼语族北芝,就是现在今天的瑞典、挪威和丹麦人的祖先,以及非印欧语的乌拉尔语系的民族,就是今天的芬兰和爱沙尼亚人的祖先。当时这两支人都不是斯拉夫人,都是被称为诺曼人,就是古日耳曼语的北方人。古日耳曼语英语也是属于古日耳曼语演变而来的。北方人就是Northman,就是和诺曼是比较接近的。有的时候又被称为维京人。维京是北欧土语的峡湾人的意思,从峡湾里头出来的人,或者在东面就被称为瓦良格人。中国的第一艘航空母舰,大家知道是它的舰体是俄国生产的,就叫做瓦良格号。这个瓦良格是俄国这边这片土地上最早的国家奠基人,所谓瓦良格人也就是诺曼人或者维京人。瓦良格这个词主要在东欧流行,据说它的原始词意也是古诺曼语的,是狼当然也有人说是剑或者是强盗。总而言之就是指的那种武士,就是那种海盗海商武士这一类的。在那个所谓的维京时代,他们对西欧英国乃至地中海的袭扰,往往被视为蛮族征服,因为那些地方已经是文明的,所以维京人去抢就被认为是蛮族征服。但是在东欧却被视为文明建设者,这应该是两地原有土著社会基础差异的缘故。因为东欧那个时候是还没有进入文明,所以瓦良格人来被认为是建立了文明。但是你像西欧包括罗马帝国,包括罗马化的不列颠这些地方,本来文明已经相当发达,那么维京人来就被认为是蛮族征服。这种不同的评价其实是两个地方原来的土著差异造成的缘故。那么瓦良格人来到东欧当然是和经商,我前面已经讲了海盗海商是一回事,是吧,有关的。八世纪前欧洲的商路主要是在大西洋和地
中海,所以诺曼或者叫维京人的海上活动也是从这些地方开始的。但是阿拉伯势力在八世纪兴起以后,在地中海的东岸就被他们控制了,商路就被阻断了。这导致他们的商业就要改道,从东欧平原上的一条叫做瓦西之路的河流通过,所谓的瓦西之路就是瓦良格人到希腊人之路。诺曼人或者叫瓦良格人,他们从波罗的海流入波罗的海的几条大河,主要是今天的道嘎瓦河和涅瓦河等,从河口进入内地行船,他们都是开船的。维京人、瓦良格人都是以水上航行艦长的,只是在西欧他们是海船,那么到了东欧他们就变成在河里行船了。他们从河口行船溯流而上,一直往南到达低矮的分水岭。这个分水岭以北是流进波罗的海,以南就流进黑海。然后他们迁舟上岸,陆地行舟很短的一段距离,这个所谓的分水岭其实只有几十米高,是东欧平原整体上讲是没有什么山的。那么翻过这个分水岭,就进入了向南流入黑海的大河,主要就是现在乌克兰的母亲河德涅伯河,顺流而下,然后到了黑海,从黑海以后就可以一直航行到希腊人的城市,拜占庭帝国的首都君士坦丁堡。所以这条路就叫做瓦良格人到希腊人的,或者说叫做瓦西之路。那么沿着这些河道,瓦良格人建立起串珠式的殖民据点,我后面就要讲到,这并不是连成一片的,是在以河流为纽带,一个点一个点的。那么这些殖民据点,以这些殖民据点为基础,对周围的土著斯拉夫人建立了统治,从而形成了最早的国家。这个就是往年祭祀中所谓斯拉夫人邀请瓦良格人刘力克为王的故事。大家知道刘力克就是俄国历史上第一个王朝刘力克王朝的建立者。那么刘力克立国是在北方的诺夫哥罗德,就是普京讲的862年这一年。瓦良格人还没有南下到基辅,所以连基辅罗斯都没有出现,当然更谈不上所谓的中央集权了。一直到一代人以后,他的儿子奥列格南下,又征服了基辅并建为首都。这个就是基辅罗斯的由来。那么围绕这一段历史的解释,后来就出现了所谓的诺曼起源说和反诺曼说,也叫斯拉夫起源说的长期争论。
18世纪彼得大帝叶卡捷琳娜女皇学习西方
,請来一批西方的学者,主要是德国学者,建立了科学院,开始出现近代意义上的历史学。这第一批的德裔历史学家,像巴叶、米勒、斯洛塞尔这些人,他们对斯拉夫人邀请瓦良格人刘力克为王的解读是什么呢?是斯拉夫人很原始、很落后,基辅罗斯国家完全是瓦良格人,也就是瑞典人或者芬兰人,当时就是在西方叫诺曼人,就是诺曼人建立的。这就是所谓的诺曼起源说。这些人中有的把斯拉夫人和瓦良格两者的关系,说成是征服关系,那就有点像美洲土著和西方殖民者一般,有的认为两者是合作关系,但是诺曼人是主导。除了刘力克、奥列格这些早期的王公,很明显的都是诺曼姓名,和以后的俄罗斯什么什么诺夫、什么什么斯基是完全不一样的。那么很多人还认为罗斯本身也是诺曼地名,当然究竟是诺曼的哪个地方现在有争议,说的比较多的是瑞典境内有一个叫做罗斯拉根的地方,据说就是罗斯得名的由来。那么还有人说这是诺曼语的船夫的意思。不管怎么说罗斯是一个北欧的概念,不是斯拉夫的概念。我们知道后来罗斯这个词在蒙古征服的时候,由于蒙古人说这个话的时候要加一个那个舌音就成了俄罗斯,那个习气音就成了所谓的俄罗斯。但是在蒙古征服以前是没有这个习气音的,也就是说那个时候没有俄罗斯只有罗斯。那么他们认为罗斯本身是来自诺曼的,罗斯城市中的很多制度也是来自北欧的,就是那个海盗社会中的一些本来他们就形成的一些组织。而那些斯拉夫人的乡村,当时还几乎处于无政府的蛮荒状态。王公除了带领瓦良格人的清兵队,不定期的下乡抢劫一番,获得出口商品,他们主要感兴趣的是沿着河流做生意。那么做生意要有商品,这个商品就是抢来的,包括毛皮、蜂蜜、蜂蜡,总而言之是森林中的产品,尤其是蜂产品。当然也还有一些农产品,尤其还有人口,他们当时也很抓人口。这就是我后面要提到的,就是奴隶贸易。那么抢来的这些东西,就供他们沿着瓦西之路与拜占庭去做生意。他们几乎全部的活动都是做这种生意,抢来一些东西,然后就到拜占
庭去卖钱。几乎对周边的斯拉夫地区是不进行治理的,所以那个时候,斯拉夫地区还仍然是一种蛮荒状态。那个时候既没有常规的税收,只有我前面讲到过的不实的抢劫,我们的史学给它起了一个专有名词,叫做所供寻行。所谓所供寻行就是寻行到处游走,去索取供物。什么叫索取供物,实际上就是抢东西,因为它并不是定期的,是吧,有制度的,想到什么就要什么,是吧,而且是带着清兵队用武装去抢的,是吧,所以所谓的所供寻行,其实就是不规律的,无制度的抢劫。那么那个时候也没有官方的审判,从罗斯法典中我们看到,那个时候的斯拉夫地区,盛行的是类似于私刑的血清浮愁和以牙还牙,乃至撒微规范一些的就是习惯法。基本上没有官办的法院的法庭的。那么我们大家知道,中国人所谓的中央集权朝廷,虽然那个时候根本谈不上是近代国家,有什么公共服务,但是你作为中央集权的朝廷,为自己服务,首先就要做两件事,一件是钱粮,一件是行名,是吧,以前的县官主要就这两件事,所以养了一批钱粮师爷,行名师爷。钱粮就是征税,行名就是审案子。但是那个时候的罗斯国家,这两件事情都是不做的,是吧,而普京所谓建立了俄罗斯中央集权的862年,还只是瓦良格王公刘力克,进入第一个斯拉夫地区,也就是北方紧邻波罗的海的诺富格罗德的这个年份。那个时候瓦良格人甚至还没有到达基辅,我前面讲过,还谈不上有基辅罗斯更何谈中央集权了。所以普京的这个言论,如果用中国人熟悉的比喻,相当于在养殖半坡的时代,发现了半坡帝国的中央集权,并进而宣布所有用淘气的地方都是帝国的历史领土,现在我就有权对它发动特别军事行动。你说这不是脱口秀,还能是什么呢?那么对基辅罗斯当时有各种各样的描述,在诺曼起源说看来只是在很多代以后,随着斯拉夫人被诺曼人引导向了文明之路,居少数的瓦良格人及王公和他们的亲兵随从等等,才逐渐与之融合而斯拉夫化。但是随着此后俄国实力的增长,俄罗斯民族主义者对这种诺曼起源产生了强烈的不满。从著名的罗姆诺索夫,这个大家知道今天
俄罗斯最高学府莫斯科大学,传称就叫做国立莫斯科罗姆诺索夫大学,是以罗姆诺索夫为名的。那么罗姆诺索夫开始,这些爱国的俄国学者就逐渐在科学院和学术界取得话语权,我前面讲过彼得大帝当时学习西方和叶卡捷琳娜学习西方,叶卡捷琳娜本人就是一个德国公主,他们建立科学院最早是请德国的专家来建立的。然后他们培养的学生那些俄国人,在很久以后才逐渐逐渐的出头,罗姆诺索夫就是其中的杰出的代表。他们取得了话语权进而掌握了主导权。那么就提出了基辅罗斯国家的斯拉夫起源说,或者说叫做反诺曼说。这个当然是一种民族主义政治正确的说法。应该说罗姆诺索夫这个人,他活跃在相当于中国的乾隆年间,相对于那个时候中国的毕赛而言,他是一个卓越的启蒙者。用今天的话讲是改革开放的典型。他曾经留学于德国的马尔堡、哥廷根和弗莱堡,而且他作为东正教俄罗斯来的人,他是在德国新教路德宗的教堂受洗的。他娶的也是德国妻子,晚年还当过瑞典科学院和意大利波罗尼亚大学的外籍院士。应该说是一个比较开放的人。他的主要成就是在自然科学,主要是化学和物理,那个时候化学物理在173几年的时候还没有分家了。那么当然也是自然科学了。那么此外他还创办过我前面讲的莫斯科大学,写过第一部俄语的语法等等。应该说也是一个北科全书士的学者。但是作为一个典型的爱国海归,他驳斥诺曼起源说主要还是基于政治正确。史学尤其是上古史并不是他的强项。他对斯拉夫建国说,在方法上主要的特点就是拼命扩大斯拉夫人的范围。他把什么都说成是斯拉夫人,黑海草原上的古代游牧民,比如萨尔玛提亚人、西徐亚人,大家知道西徐亚人还到过中国的新疆,什么那个罗布人、楼兰人据说都和他们有关,他说这些人都是远古的斯拉夫人。他甚至还说斯拉夫人曾经参加过特洛伊战争。那么关于瓦良格,他也说是波罗的海南岸的斯拉夫人,因此瓦良格人建国也就是斯拉夫人建国。后人很少认可他的这种说法。但是罗姆诺索夫只是在足原问题上打笔墨官司,从来没有在制度上做文章。当然也不会提出862
年的罗斯就已经中央集权,这种脱口秀式的说法。诺曼说当然不会讲这个,我前面已经讲了,诺曼说当时把瓦良格人的国家,就看成是一个一个的殖民据点,只做生意基本上不治理斯拉夫人地区,当然更谈不上什么中央集权。那么罗姆诺索夫以后的反诺曼说,或者斯拉夫起源说,基本上属于保守的国粹派的思学。他们继承了罗姆诺索夫的政治正确,但是并没有像后者那样,把什么都拉扯为斯拉夫人。因为这个时候啊,随着俄罗斯进一步成为列强,他们更加文化自信了,他们已经不屑于与诸如西徐亚人之类的游牧民同宗了。那么这个时候他们的特点是尽力贬低瓦良格,认为编年史所谓的斯拉夫人邀请瓦良格人刘力克为王,应该是以斯拉夫人为主导的。斯拉夫人是建国的主体是主人,瓦良格人只是一些蛮勇的北欧武夫,是斯拉夫人招来的雇佣军。而瓦良格王公只是雇佣军的首领,打个比方就像不久前爆死的瓦格纳首领普利戈金一般。而且这些雇佣军首领不久就斯拉夫化了。他们还说罗斯这些名称也是斯拉夫起源的,比如有人就在什么林斯克附近找到一条罗斯河,说罗斯就是从那这个名字就来的,就从那里来的不是个诺曼的名称。但是这些说法虽然政治正确,在现代考古学兴起之前其实没有什么证据支持。何况如果说瓦良格王公只是那时的雇佣兵首领,就像普利戈金之辈,那么那个时候的普京又在哪里呢?谁是那个时候真正的雇佣他们的真正的统治者呢?为什么史书上没有留下他们的姓名呢?而且更重要的是这样的贬低还造成一个后果,即爱国的保皇派史学家不愿把这些瓦良格王公描绘成威震八方的中央集权君主,因为他们说了这些人只是雇佣兵首领,你把它说成是秦始皇抬高了他们。他们宁愿把这种荣耀归之于后来的沙皇,如最著名的保守派官方史学家卡拉穆金,他是以主张绝对军权反对开明沙皇引入自由主义改革,坚称的。但对于862年龄俄罗斯,他却持有与普京完全相反的看法,他说那根本就没有什么中央集权。他说原话是“伟大的民族就像伟人一样,都有自己的婴
儿期,不应该为此感到羞恥。”根据尼斯托尔的说法,尼斯托尔就是我前面讲的往年祭祀的作者,根据尼斯托尔的说法,“我们的祖国在862年时,很弱小被分隔成小块地区。”他的伟大有赖于后来的君主。他讲得很清楚跟普京相反,说那个时候,罗斯其实是被分裂成一块块的小块地区的,一直就很弱小。当然直到这个时候,斯拉夫起源说也并不是主流。因为19世纪俄国出现了进步潮流,所谓进步潮流和中国一样,都是所谓的启蒙,向西方学习。那个时候无论是以克留切夫斯基为代表的自由主义史学,还是以波克罗夫斯基为代表的马克思主义史学,都具有批判传统,拥抱启蒙,乐于吸收西学的特点。所以诺曼起源说的主流地位并没有受太大的影响,尤其是当时的马克思主义者,包括没有掌权的列宁在内,他们都是伟大俄罗斯帝国的死敌。普京倒是没有忘记这一点,每次论证对外扩张的时候,包括最近这一次,都不忘要痛骂列宁们颠覆伟大的俄罗斯。的确当时的列宁们是唯恐地俄的天下不乱,狂热的支持波兰、芬兰与乌克兰,乃至俄罗斯帝国境内的各民族的独立与复国。今天普京张口闭口都要谈到的吞并乌克兰的依据,就是普京后面要提到的第二个历史地标,1654年所谓俄乌合并的“别列亚斯拉夫协定”。用列宁的话讲,那就是使乌克兰文化遭到摧殘的一桩罪行。当然这个协定是不是所谓的吞并乌克兰,所谓的俄乌合并,现在当然也有说法,很多人认为根本就不是合并,这个是以后我再讲了。那么关于罗斯起源的问题,862年的这个问题,他们表现的也是强烈的恨国党的立场,爱国那个时候被认为是反动的,被誉为是苏联马克思主义历史学领袖的波克罗夫斯基,就是一个典型。他是把诺曼起源所推到了极端,不仅咬定基佛罗斯的创立者是诺曼人,而不是斯拉夫人,而且还给这些王公扣上了马克思主义词汇中最落后的,最恶劣的统治者的定义。按照后来的马克思的,被认为是马克思的那种社会进化理论,走出原始社会以后,最黑暗的最落后的就是奴隶主。波克罗夫
斯基就认为这些瓦良格王公就是奴隶主。他写的俄国历史概要,现在有中译本,大家可以看看他是怎么说的。当时的斯拉夫人是很原始的民族,东欧平原上最初几个大国的建立者,都不是斯拉夫人,而是外来的民族。南方是从亚洲来的哈扎尔人,哈扎尔人有人说近似于和我们北方的柔然,有某种关系。那么北方就是瑞典来的瓦良格。官方历史学家常常处于爱国的及民族主义的理由,驳斥这一传统。这是波克罗夫斯基说的,他说这些官方,当然他指的是撒谎的官方,他说撒谎的历史学家,基于爱国的或者民族主义的理由,觉得说最初的一些君主是外国人,有损俄罗斯的民族自尊心。其实这并不比说俄国从18世纪后半期是德国人在统治,更伤自尊。当然波科罗夫斯基这句话很挖苦,因为大家知道,这个是俄德,他们的皇室是世代通婚的,而且俄国撒谎经常有母系继承,产生很多女皇,这些女皇大部分都是德国人,像叶卡捷利那就是一个典型。而且有的时候,男性的撒谎就没有子女,结果就让他的姻亲来继承,这实际上就已经没有俄国血统了。1761年,俄国伊丽莎白女皇,她是彼得大帝的女儿了,她绝世而死,她死的时候没有子女。那么继位的撒谎,实际上都已经没有了罗曼诺夫家族的父系血脉,这个王朝此后已经是姻亲而不是血亲来继承的。也就是说这些人是德国人。当时是经常有人以这个来挖苦定俄的,当然定俄的敌人波科罗夫斯基也是这样说的。那么他还说基辅罗斯的这些瑞典人君主,都是一帮奴隶贩子的首领。不言而喻,除了掠奴贩奴,他们什么也不管,也就是说他们其实不从事治理,他们就是沿着瓦西之路贩卖奴隸。这里指的就是我前面讲到过的瓦良格王公,执搞瓦西之路的,沿河的商业。波科罗夫斯基处於贬义,在这里扩大了奴隸贸易的比重。实际上他们当然不是只贩卖奴隸的。波科罗夫斯基的意思和以前的诺曼派一样,认为这些人除了做生意,他们根本不治理农村的,连赋税和司法都没有。那么这个还有什么中央集权呢?那个时候的罗斯,就斯哈夫地区而言,根本就是几
乎是无政府状态。那么城里当然是有政府的,那也是一些我后面就提到的人们都说那是商业城邦。这个和中央集权不是完全相反吗?但是波科罗夫斯基1932年去世以后,斯大林时代的苏联,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随着世界革命的无望和一党专政下国家实力的加强,这个意识形态表面上还是所谓的马列主义,但实际上已经从国际主义转变为大俄罗斯沙文主义。原来是骂皇帝的,现在需要捧皇帝了。波科罗夫斯基的那些话,虽然符合马克思主义的原教旨,但却有伤俄罗斯自尊,就变得不可容忍了。1930年代后期大苏反中,苏联史学界发动了批判反动的资产阶级历史学及波科罗夫斯基学派的运动。不仅波科罗夫斯基的很多德裔门生被杀,甚至连一些批评过波科罗夫斯基的学者也始於所谓的镇压的扩大化,很多人不仅杀了右派,甚至把很多其实是左派的人也错杀了。诺曼起源说从此在苏联就被定性为一种反革命的,反苏的异端邪说,甚至造成了很多文字狱,很多人还为此丢了命。但是反过来讲,那个时候还要讲一点意识形态的苏联官方,也没有重新肯定沙俄时代斯拉夫主义的保守史学,我前面讲的那个鼓吹沙皇绝对军权的卡拉穆金,他是保守主义的代表作,他的著作在整个苏联时期都是禁书。那么你诺曼说要否定,保守史学斯拉夫主义斯拉夫学派的也要否定,那你主张什么呢?这个时候就出来了以格雷科夫、雷巴科夫、吉霍米罗夫这些人为代表的所谓的基辅罗斯封建论。这个说法成了大蜀反之后一直到苏联解体前,关于俄国上古历史的官方叙述。这一套说辞现在通常又被叫做格雷科夫体系。三十年代以后苏联的教科书基本上是按照这个体系写的。他的特点是引进了斯大林确定的所谓的五种社会形态理论。大家知道现在都是我们的教科书里头写有的,其实马克思、列宁都没有明确的这样讲过,虽然他们当然也是讲历史规律,也是讲社会进化,但是他们没有这么明确的五个形态这样的说法。但是到了斯大林,在联共部党史中就有了。而且这五个社会形态一个比一个进步。那么这个格雷科夫体系一方面通过否定基辅罗斯依靠瓦良格商业活动立国的以前
的那种说法,以前诺曼说是要否定,是要讲基辅罗斯其实不是靠农业的,而是靠在河上划船做生意,或者做海盗、做河盗,那么瓦良格政权基础是商业而不是农业。那么格雷科夫这些人就要否定这个东西,他们极力贬低瓦良格的商业活动的价值,实际上就是贬低瓦良格的作用。当然其中有些人也去使过去某些斯拉夫派的衙会,否定瓦良格王公的瑞典起源。但是并不能令人信服,也有些人主张存而不论,不管你是什么人,反正你搞的这些东西不是我们国家的经济基础,我们国家的经济基础是农业,不是商业。那么我们国家的性质就是应该由农业决定,而不是由商业决定。那么另一方面他们就非常强调斯拉夫农村和农业的重要性,以便根据马克思主义经济决定论的逻辑,把基辅罗斯定义为一个斯拉夫人的国家。因为不管他的皇上是哪一個族的人,他是以斯拉夫农民,以斯拉夫农业作为基础的。那么他们同时,还通过把这种农业描述为封建的,他说基辅罗斯是靠农业,而农业他认为是封建的。那么通过这个他就把基辅罗斯抬高到了在社会发展阶段上与同时期的西欧平起平坐的状态。谁说斯拉夫落后,你看当时西欧的中世纪是封建制,我们基辅罗斯也是封建制。当时公认中世纪的西欧是封建社会。这样也就消除了波科罗夫斯基把基辅罗斯说成是奴隶主政权,奴隶主政权那就比中世纪的封建社会要落后了,更落后了。据说这对俄罗斯的自尊心是有伤害的。那么格雷科夫,他就是用马克思主义来解释这个历史,另一方面他又通过把基辅罗斯搞成一个封建国家,而不再是所谓的奴隶主政权,来摆出一副不亚於西欧的这样一种面孔,避免对所谓俄罗斯自尊心的伤害。但是也正是因为基于上述的考虑,格雷科夫体系的这种叙事刻意地把基辅罗斯描述成西欧中世纪那种领主凌厉、诸侯称雄的状态。大家知道西欧中世纪是封建制,封建制恰恰与中央集权是对立的,也就是说中世纪尤其是西欧中世纪的那一套,那就是领主凌厉诸侯称雄,怎么会有中央集权呢?那么格雷科夫体系,他把俄罗斯中央集权君主制国家的
形成,是放得很厚的。他放在了基辅罗斯瓦解、蒙古征服导致舊罗斯一片废墟以后,以15世纪为起点,随着东北罗斯的莫斯科大公,在金正漢的庇护下,从达达人那里学来了征赋税、设驿站、灭共河而崛起,然后才逐渐形成了中央集权。直到伊凡雷帝搞特轄制,彼得大帝消除波亚尔大贵族和晋升会议对皇权的约束,中央集权的沙皇才最终形成。当然这里我要讲,苏联体制下古为今用的历史学也是欣赏中央集权的强大君主的。这跟文革的时候我们中国的历史学捧秦始皇是一样的。像伊凡雷帝那样,传统时代都声名狼藉的暴君,在史达林大蜀反时代都被打造成了千古一帝。专制就比贵族要好,就像我们中国鼓吹商鞅变法,鼓吹秦制是一样的。就像文革时期中国称赞秦始皇。不过苏联毕竟没有把基辅罗斯时代的瓦良格王公也塑造成罗斯始皇。所以即便按苏联刻意拔高基辅罗斯,以张扬俄罗斯民族自尊的官方叙事,即便按照苏联时期的官方叙事,普京的862年中央集权的说法,仍然是脱口秀而不是历史。那么到了苏联晚期,经过赫鲁晓夫解冻以后,经过赫鲁晓夫的改革,通常人们把它叫做解冻,反对史达林,那个时候的苏联出现了有限的思想解放。尽管系统的破除史达林意识形态仍然是不可能的,但是关于基辅罗斯的格雷科夫体系已经受到冲击。而且赫鲁晓夫平反,赫鲁晓夫苏共二十大以后,平反了一大批冤假错案,就像中国改革初期一样。那么这个时候也给被镇压的波科罗夫斯基学派摘掉了黑锅。说起来格雷科夫体系把基辅罗斯描绘成欧洲中世纪也的确是有些靴足死里漢革难通。最明显的是,基辅罗斯没有正常的赋税,也没有农奴制庄园,只有所供寻行,我前面讲到过的,时不时不定期的去抢一通,抢来一些商品,包括奴隸,然后就顺著河流卖到君士坦丁堡去。他们是靠这个来维生。那么这种所供寻行是当时主要的政權方式。那么这一点,从当年的诺曼起源说初心,直到后来反反复复,在实证上都没有办法推翻的。你不能证明基
辅罗斯有农奴制庄园,你也不能证明他征收常规的赋税。就像这个征收常规赋税是我后面要讲到,那是在十四五世纪以后,在蒙古人的影响下才有的。那么在实证上,你没有办法推翻这些事实。格雷科夫就强为之计,硬把这种东西,就是所供寻行,他说你抢来的这东西,也叫做封建地租。但实际上谁都觉得这是有点牵强附会的,因为瓦良格王公他们只做河道河商,而不治地产,怎么会有地租呢?如果这种流动抢劫也可以叫地租,那么从一切打家劫舍的土匪,直到希特勒抢劫犹太人,岂不都成了征收地租,成了中世纪的封建制了吗?如果是这样,那还有什么不能说成是封建制的呢?所以到了1970到1980年代,苏联古代史学界,出现了一个列宁格勒学派,以列宁格勒大学的教授弗洛亚诺夫,这个人曾经当过历史系主任为代表。他就批评格雷科夫体系。他汲取了早期诺曼起源说,一直到波科罗夫斯基学派的某種某些遗产,再结合现代考古学和文献学的实证。而且在理论上,他也摆脱了斯大林联共部党史里头讲的,那个五种社会形态里头,有一种说法叫做封建之前是奴隶社会,古希臘罗马也是奴隶社会这样的一种教条。他提出当年的基辅罗斯不像欧洲中世纪,倒有点像古希臘的城邦。当然他讲的古希臘的城邦是发达的古典文明,不是什么奴隶制。所以他说基辅罗斯像希臘城邦,实际上还是一种褒义并不是贬义。我们知道他们提出,当年的基辅罗斯并不以农业为基础,而是以瓦西之路的河海商道为中心,由诺曼瓦良格人开拓的一系列商业殖民城邦组成的。这些城邦有很大的独立,而城邦的经济基础是古代雅典式的古典商业,当然也是在封建之前的或者说是在封建之外的。前面我们讲过按照斯大林时代的意识形态,古希臘有奴隶社会的污名,而中世纪的封建則要比奴隶制进步。但实际上奴隶制在那个时候有没有那麼重要,是大可质疑的。其实从传统到今天,古希臘在西方文化中的主流形象并不是什么奴隶制,而是光照后人的古典文明。古希臘真正起作用的是自由公民,不是奴隶。而自由公
民的创造性,一直到今天人们还言必称希臘。那么中世纪反而被看成是毁灭文明的,主要是毁灭古典文明的黑暗时代,以至於为走出黑暗,在中世纪晚期还出现了以恢复古典文明为标志的,所谓的文艺复兴。我以前讲过这个词,怡得有点问题,其实这个词原词并没有文艺的意思,它就是要回到希臘罗马,要复兴古典文明,而不是复兴什么文艺。那么按照这个尺度,同样是强调基辅罗斯的商业城邦性质,以前的波科罗夫斯基也强调这个,但是以前他们强调,并没有把它和古希臘的城邦搞在一块,而是往往把它说得好像是比较落后,比较黑暗,尤其是波科罗夫斯基为了否定传统,而突出奴隶贸易。而弗洛亚诺夫就不一样,他也强调瓦良格人以贸易立国,但是他强调的是一般贸易。这不仅更合乎实证,也无损於当年苏联人的民族自尊。毕竟说基辅罗斯类似辉煌的古希臘,并不比格雷科夫把基辅罗斯说成类似中世纪那样更令人不快。而且与格雷科夫体系这种典型的斯大林时代的叙事相比,弗洛亚诺夫的这种说法也更加合乎波科罗夫斯基时代那种马克思主义史学的原教旨。波科罗夫斯基更近似於马克思主义本来意义上的布尔什维克一党专政以前的那种马克思主义,而不是斯大林主义。所以他是被斯大林镇压下去了。那么在当时,在苏联晚期反斯大林是合法的,但是你主张自由主义可能就有点问题。所以弗洛亚诺夫的这种主张,他继承了波科罗夫斯基的马克思主义史学原教旨,不是反对斯大林,但是他同时,又纠正了波科罗夫斯基那种说瓦良格王公是奴隶主这样一种据说是损害俄罗斯人民族自尊的这种说法。他说那个时代的基辅罗斯就像古希臘的古典城邦。那么这种说法当时就有了一定的市场,也是因为这种说法背后有马克思主义史学的反斯大林的原教旨。所以在苏联解体以后,弗洛亚诺夫就成了俄共的知名活动家,而与普京这位张口闭口骂列宁的新沙皇,仍然处於反对派的地位。而在我们现在讨论的这个问题上,列宁格勒学派描述的基辅罗斯类似於古
希臘城邦式的状态,也仍然与普京的中央集权脱口秀是截然相反的。那么这是苏联晚期的情况,到了苏联解体后,俄国思想界和史学界,有过近20年的自由争鸣,没有什么官定的学说。那个时候俄国政治上基本上是民主的,学术上基本上是自由的,跟现在新沙皇的状态就不一样了。那个时候曾经是民主派的叶利欽,和他的接班人普京,也曾经遵循过一位国师,就是著名的利哈喬夫。今天的普京也有个国师,就是前些年被吹的天花乱坠的杜金。这个杜金完全是一个,在我看来重视他完全没有必要,他就是一个巫师,满嘴的胡说八道,根本就不需要任何证据的,而且他的那个说法能够被普京拿来用,其实并不是因为有什么理论水平,只是因为符合普京专权的需要。但是以前并不是这样的,叶利欽时代,包括那个时候作为叶利欽助手的普京,当时尊重的国师是利哈喬夫。而利哈喬夫是什么人呢?利哈喬夫是一个有点类似於中国港台的那些新儒家,不是大陆的新儒家了。港台的新儒家的特点,一个是主张尊重传统,说传统有很多好东西,同时又把传统做了自由主义的解释。他们反对文革的时候中国那种极端的文革,但是他们讲的那个传统当然也不是那个情治,他们讲的传统是可以和自由主义,可以和普世价值接轨的。那么利哈喬夫就是这个特点。利哈喬夫本来是一个古斯拉夫语的专家,对研究古斯拉夫、研究基夫罗斯可以说是第一流的水平。那么他是一个把复兴俄罗斯传统和向西方接轨、弘扬自由主义结合起来的思想家。在他的《俄罗斯思想》这本书中,利哈喬夫也表达了对诺曼起源说的支持,并且认为基夫罗斯的商业城邦传统到后来被诺富格羅德商人共和国,这个共和国一直存在到15世纪,结果被专制的莫斯科大公,莫斯科沙皇被灭掉了。很多既想弘扬传统又主张自由的人,都认为这是俄国历史的一个转折点,他们也认为这是俄国古典自由的一个灭亡。这是一个很悲剧的事件。这一点我后面还会提到。那么利哈喬夫也是这样看的,他认为基夫罗斯是诺曼起源的商业城邦,这种传统被后来北方的诺富格羅德,大家可能知道那是属於和德国那边的汉沙同盟,是一个
圈子内的。诺富格羅德当时虽然是东正教的,和基督教的德国不一样,但是他们都是汉沙同盟国家,关系都不错。这个是从瓦良格人的北欧因素到诺富格羅德在汉沙同盟中的作用,从这些传统看起来,真正的俄罗斯传统是反专制的,是接近西方的。而后来的专制沙皇乃至列宁的专政,都来源於另一个传统,这个是什么东西呢?就是达达征服,蒙古人征服造成的,俄罗斯原来古典传统的破坏。这种征服破坏了俄罗斯的基夫罗斯到诺富格羅德的古典传统,建立了一套专制的东西。这并不代表文明的俄罗斯。这个可以说是一种典型的,类似於中国新儒家那样的,用传统或者说是用中国港台新儒家的说法,叫做用老内圣开除新外王的这样一种主张。利哈喬夫去世於1999年,他去世的时候还是尊荣备至,叶利欽和普京都发表了很沉痛的讲话。而利哈喬夫对这个问题的看法,我刚才已经讲了,也是认为俄罗斯的传统,基夫罗斯的传统就是商业传统,就是诺曼人的传统,就是自由传统,和后来的诺富格羅德商人共和国一脈相承。而后来是被中央集权的撒謊给摧毁的。那么他如果泉下有知,对普京这种基夫罗斯中央集权脱口秀,他又会怎么愤怒呢?总而言之我们可以讲,862年的古罗斯国家起源问题,实际上是在俄国历史上经常与政治,搞不清楚的一个敏感问题。他经历了200年的风雨,多个回合的激烈争鸣和主流的异味,一下子是诺曼说,一下子是马克思主义,一下子又是什么斯拉夫主义,一下子又是列宁格勒学派等等。不同时代不同文化不同派別的人,都曾经鼓為精用,拿这个话题做文章。但是他们和普京不同,这些人从诺曼派到斯拉夫派,从君主制的官方历史,自由主义历史,马克思主义历史,直到苏联解体后的俄罗斯历史,从政治上的保皇派像卡拉穆金,立宪派像克里切夫斯基,革命派像波克洛夫斯基,斯大林派像格雷科夫,修正主义派像弗洛亚诺夫,从左翼到右翼,他们尽管价值观千差万别,甚至截然对立,但都很懂得一些关于基辅罗斯的,起码常识。没有把这段历史讲成
普京式的脱口秀。说基辅罗斯就是一个中央集权的专制国家,他们没有一个人有这样的说法。所以这就是我前面讲的,普京的这个说法不仅不是史学界的共识,不是主流,甚至不是任何一个史学家,乃至有一点历史常识的文化人所能讲得出口的胡编乱造。而普京这次长篇大论中的荒唐又何止於此呢?我们以后还会谈到他关於蒙古征服与中央集权国家关系的说法,关於所谓二战时期波兰和纳粹瓜分捷克的说法,以及他过去讲过我驳斥过如今又在重复的,关於克里米亚和前南问题相联繫的说法。无不充满着脱口秀,胡说八道。那么这些我们就只能下次再说了。当然我们现在关心普京的这个演讲,说到底还是为了当前的乌克兰局势。当前的乌克兰的确面临着一个关键时期,而不仅乌克兰,整个世界现在也处在一个关键的风口。这个普京说了一番话,那么最近特朗普或者川普也说了一番话,也引起了很大的轰动。演讲之前有些朋友说,我借这次演讲,也要谈一谈我自己的看法。什么特朗普的什么话呢?他最近的一些奇谈怪论,他说他根本不打算去为北约抵抗俄罗斯,做什么,因为美国以前吃的亏太大了。北约的钱都是美国出的,而欧洲各国都不出钱,说他们都没有国防预算,都是很少的,只有美国出了大把大把的钱。他说如果他们再不出钱,那我们就不管他们了。我甚至可以鼓励俄国人去打他们。这段话其实是引起了非常强烈的质疑,同时也引起了人们对特朗普如果当权,他会如何的一个种种担心。那么朋友们问我怎么看待这句话呢?我只能说我认为普京这段话要从两个方面看,一个方面,我认为这个当然是胡说八道,而且在价值观上是非常令人厌恶的,甚至说他要鼓励俄罗斯去进攻这些不肯掏钱搞国防的这些北约欧洲成员国,这当然是胡说的。而且我们也知道这个北约的欧洲成员国,长期以来的确是淡於安乐,完全没有危机意识,不愿意为军事花多一点钱,以至於造成现在的后果。这个当然是特朗普如果他只是陷於这样的责备,我认为不是没有理由的。欧洲的确是应该继续努力,而且事实上,由於普京这一次的表演,使得欧洲各国除了几个别的国家以外,都大幅度增加了军事预算。
我查了一些有关的材料,其实这个乌克兰战争以来,很多欧洲北约成员国的军费开支,都是成倍增长的。增长的最快的,差不多达到了所谓的2%,就是奥巴马前些年提出的一个标准。增长的最快的国家,其实出乎人们意料,反而是通常被认为是绥靖主义的匈牙利。而美国、英国,反而国防开支占总GDP的比重,反而从2015年到2023年有所下降。当然有所下降不能说他们有什么错,因为他们都是早在2015年,就远远超过2%的。他们实际上都是,本来国防预算就在GDP中,占的比重就很高的国家。所以这个问题说明就是,民主国家的绥靖主义,的确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表现在国防预算上,根本就不想打仗,不想把钱花在军事上。特朗普就此表示不满,其实也不是特朗普不满,整个美国表示不满,这个我觉得没有什么错。但是正如有些朋友也指出的,这种不满只是一种要求,北约的盟约条款中并没有一条,这个国防预算必须达到2%的硬梆。更没有规定说你达不到这个硬梆,你就自动失去北约成员国的权利。北约有一个基本的条款,就是第五条,一旦一个国家受到外部的攻击,整个北约都应该支援他。这个规定并没有说你的国防预算必须达到多少多少,才能够实行这个条款。所以我觉得一方面,缺少对成员国履行军事义务的,尤其是军事开支,占一定比重的约束,北约在这方面是要改变的。但是以所谓的国防预算不达标为理由,就要等於就是要撕毀北约。如果是这样,北约的第五条就是集体安全就不作数了,那么如果不作数了,北约当然也就不存在了。甚至还说我要鼓励欧洲去打你们,这个当然是说这个话是非常之不像话的。所以我觉得反对绥靖主义,仍然是当前民主国家非常重要的一个话题。那么对普京讲话的后面这一部分,我们也会仍然会这些问题。我觉得普京讲的那些话,其实就是典型的绥靖主义,说他可以不管欧洲,甚至支持普京去打欧洲。这当然是对侵略的纵容了。但是欧洲他那个军费长期不达标,也是一个绥靖主义的表现,那么这些都是有待克服的。这就是我的今天的演讲,谢谢。